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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被終身監禁,獄卒大發慈悲,准許我看電影,但只能選一部反覆觀看,我大概會選這部電影。導演Sergio Leone以荒野大鏢客聞名,但他野心最大,策劃歷時最久,最偉大(我認為啦)的一部是這個以紐約猶太社區的黑道為背景的史詩鉅片。這部片子因為片商搞烏龍,硬把四個小時的導演版刪減成兩個小時,結果沒人看得懂,票房不佳。現在有機會重新觀看完整的導演版,就心甘情願地成為它的俘虜。

 

我實在不配以影評的角度談論這部電影。它的可觀之處太多了。我沒有足夠的知識談論它而不把它矮化了。希望我這篇文章沒有壞了你的胃口。一定要親自看,而且準備看不只一遍!它既是壯闊的史詩令人不勝唏噓,又是處處可以駐足觀賞的精緻的花園。每一個元素的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的貼切,精巧,又緊扣人心。真是令人目不暇給。它又像是一個童話故事,既寫實又如幻似真。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導演的一顆心,捧到我們面前,令人感覺親切,看完覺得沉甸甸的。

 

故事的主角小名叫麵條,是從他十四五歲時說起的。他帶著三個小一些的小哥兒們在街頭當小混混,小小過節中巧妙地結識了另一位年齡相仿的主角麥斯,兩人惺惺相惜聯手做起黑道生意。靈動而“志向遠大”的麥斯左右逢源,代領大夥兒幹了不少票勾當,小有成績,但也因為太過囂張,惹到了地頭蛇,二人就已經被狠打了一頓。足智多謀的麵條想了一個奇招,讓大夥兒賺了一大票,正高興著,不料又撞見地頭蛇。地頭蛇這回要下毒手了。他們當中最小的孩子不幸被一槍斃命,正當地頭蛇搜索下一個躲起來的目標時,麵條拿小刀挺身而出抱住地頭蛇朝他猛刺,警察過來拉他也被刺了幾刀。他就這樣被關進監獄。當他出獄時已是二十七八了。麥斯來迎接他,現在他們的“公司”在麥斯的經營下已頗有成就。他歸隊後當然又更如虎添翼了。但他們二人之間的差異一點一點的浮現。當禁酒令解除時,他們最大的生意,販賣私酒,就消失了,面臨“失業”的危機,麵條想見好就收,麥斯卻野心極大,計劃帶大家搶劫聯邦準備銀行。這可以說是送死的舉動,但麥斯卻一意孤行。麵條在麥斯的女友的建議下,在下一次買賣時向警察告密,把麥斯送進監獄,這樣他就沒有機會進行這個送死的計劃。沒想到麥斯也有行動,但麥斯的計劃是剷除連同他的這幫兄弟,因為他們已經成為他的絆腳石。結果麥斯得逞,只有麵條僥倖脫逃,亡命到別的城市。一晃三十年,流亡的麵條早就金盆洗手,做起小買賣維生了。他一直以為麥斯也和所有兄弟都在那場買賣中死了,因為他有去現場看屍體。但麥斯的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有一天他收到一個神秘的帖子邀他來紐約,他這才發現麥斯沒有死,反而改變身份,成為一個政要。麥斯以政要的身份請他赴宴,在密室裡把故事告訴了他,並放一把槍在桌上,說反正他自己走投無路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甘脆來還欠他的債他等於奪走了麵條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請麵條來結束他的生命。麵條不肯,理由是他珍惜過去的友誼,而他也為了不同的理由背叛他,如今總算也釋然了。麵條離開不久,麥斯也就被仇人殺了。

 

《愛》

 

麵條其實是本質很好的人,算是蠻仁厚的,心也軟。有好幾段情結說明這一點。例如,他和麥斯一同落水,找不到麥斯就非常著急,慌張地潛水找他,結果發現麥斯早就惡作劇地回到船上。被地頭蛇追殺時,也是他奮不顧身搭救中槍的小兄弟,之後又衝上去解決地頭蛇,一方面出於憤怒,一方面保護已經被地頭蛇發現的另一個同伴。就這樣關了十幾年。他去告密,也是出於保護麥斯和這些兄弟。他真的算是“男怕入錯行“。不像麥斯,他根本不是在黑道混的料。他不夠狠,也沒有野心。有一次麥斯沒經過他同意就答應他們的”老板“去除掉和他們同夥的另一票,他很不諒解,對麥斯說,他今天要你除掉別人,明天就有可能叫我除掉你。從小環境貧困,家庭也沒有溫暖,他就寧願不住在家裡,四處混,就這樣走上這條路。他不是沒有上進的心。在他寄住的貧民窟的廁所窗戶外,他藏了一本傑克倫敦的【馬丁伊甸】。劇中有一段和青梅竹馬的黛博拉的愛情,令人扼腕。黛博拉代表著上進的力量,從小就勤學芭蕾,志在出人頭地。她雖然也非常喜歡麵條,也想要讓麵條回到正途,卻無法勝過另一方麥斯的吸引。他們俩之間,就如同【馬丁伊甸】中的出身寒微的作家馬丁中受產階級出身的羅絲激勵而自學上進一般。有一次麵條都要聽從黛博拉去猶太會堂了,又禁不住麥斯的口哨聲的呼喚。這兒時情景又在麵條出獄後和黛博拉重逢時從演,兩次黛博拉都失望地揶揄他說”去吧,你媽在叫你!“他的人生就這樣過去。

 

黛博拉和麥斯其實是類似的人。雖然她走的是上進的路,和麥斯稱霸黑道的野心在本質上沒有不同。如果這幫兄弟是麵條的“媽“,她和麥斯的”媽“就是事業。沒有任人或事值得讓他們放棄攀上枝頭的路,她對麵條的愛情再熾熱綿長,事業心仍然堅決地把麵條摒除在外。小的時候,麵條被麥斯吸引從她家出去讓她失望後,就在她家門口被地頭蛇打得半死。地頭蛇離開後,她還刻意把門反鎖,就在門後壓抑對麵條的心疼,卻不讓麵條進來,儘管麵條大聲敲門呼求。這和稍早她主動製造機會,故意不鎖門讓他進來成了鮮明的對比。長大重逢後,麵條極大的手筆,包下正在淡季歇業的海邊高級餐廳,把全部人員請來,連同一個樂團,就為了討她的歡心。但她卻是心意已決,偏偏挑這時候告訴麵條她已決定遠走好萊塢發展,等於是同他分手。這兩次的拒絕都挺狠的。她不曉得如果她對麵條再寬容一些,【馬丁伊甸】的麵條就有機會勝過麥斯的麵條。

 

命運作弄人嗎?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麵條的一生,十幾年在監獄度過,三十年流亡生活大概也是黯然無光。等到回到紐約,再見到黛博拉,已垂垂老矣。他發現當年拒絕他的黛博拉竟然和背叛他的麥斯結合,黛博拉如願成了頂尖的巨星,麥斯也搖身一變權傾一時。他們倆都得到他們所要的,似乎這三人的命運,是很公平的回報他們各自的選擇。麵條的人生看似一塌糊塗,但導演安排了最後一幕,是倒敘他當年告發麥斯後躲在鴉片館進入仙境時一個大特寫的燦爛笑容,鏡頭就定格在這個笑容上做為結束。這代表了導演對麵條一生的評價。相反地,他給麥斯的臨別贈言是:“但願你這次調查可以全身而退,一輩子的經營毀於一旦是蠻可惜的。“這又是導演給麥斯人生的評價。黛博拉呢?當麵條告訴她說,他很為她高興,沒有因他而放棄自己所要追求的,才發現她並不快樂,她坦承她也墮落了而把自己給了麥斯。

 

在導演眼中,黛博拉和麥斯登上頂峰,卻是一場空,而麵條看似潦倒卻有可觀之處。差別何在?我覺得是因為麵條敢愛!真正的愛一定是準備被傷害,被背叛,被拒絕。真正的愛永遠不後悔。真正的愛會饒恕。麵條一生雖然誤入歧途,但他真正的愛過。麵條不因麥斯當年要除掉他不成,卻也悔了他半輩子而殺麥斯,回朔一幕幕的兒時情景,說他珍惜兩人的友情,活在計算和交換的邏輯中的麥斯不解地問:“這是不是你向我復仇的方式?”他笑笑說:“當然不是,我本來想法就是如此。“愛是人生的錨。有了無悔的愛,生命無論被命運帶到什麼光景,都是篤定的。反觀黛博拉和麥斯都曾經歷歷久彌新的感情,卻沒有做出真正愛的選擇,生命就如漂泊的船。麵條在鴉片館燦爛的笑容,深深刻在我心中。

 

《急躁》

 

電影中有一個貫穿首尾的意念,就是“時間“。小時候麵條和麥斯邂 時的一幕,兩人俏皮地爭奪麥斯的懷錶,搶到手的就故意把時間念出來,好像掌握時間就掌握了一切一樣。結尾時麥斯又把那只懷錶掏出來說“十點二十五了”,預示他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

 

時間真的這麼重要嗎?難說!電影讓我們看到時間的一個陷阱急躁。

 

在街頭做小混混,是急躁。長大做大混混,是急躁。

 

導演用一個幽默的插曲側寫急躁,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個小男孩知道了賣淫的小女孩的價碼後,就照價買了一個漂亮的蛋糕去找她。就在門口等待時,他看著蛋糕,禁不起誘惑,先是用手指沾一點包裝角落的奶油,然後就一點一點地,最後索性打開來大口吃個精光。

 

片中每一個性愛的片段,都在表現當事人的急躁。和事後的悵然若失。

 

片名“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似乎也在諷刺美國文化的急躁。

 

急躁的本質是什麼呢?所謂的“珍惜光陰”。許多人一輩子就像一個天平,一邊是時間,另一邊是時間可以換來的東西。急躁的表面意義好像是,不認識好東西的時間代價。

 

但急躁還有另一層意義,就是以為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轉換成時間這個貨幣單位。黛博拉在第一個意義上是充滿耐心的,所以她得到所要的。但是,在第二個意義上,她是急躁的。麵條說“沒有人會像我這樣愛你。”此話不假!她抓得住時間可以換的東西,卻讓時間不能換的東西(Timeless)從手指中流走。麥斯出賣摯友,不是也一樣嗎?

 

有些事是不能看錶的!我的人生中像這樣的事有幾件呢?

 

認識你獨一的真 神,並且認識你所差來的耶穌基督,這就是永生。~約翰福音173

(寫於2011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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